减法

格致

现在，学校与家之间的距离是4公里，由1.5公里乡村土路和2.5公里火车道组成。6年前我的学校距家不足30米。上下课是用电铃来呼喊的，这说明我童年的生活环境已被现代文明所侵染。有电就有灯，有了灯，我们的教室就不会太昏暗。

我在明亮的教室里，在切去尾音的规范的电铃声里开始了读书时代。我的同学有27名。2年级读完的时候，我们就从这所离家很近的学校毕业了。3年级要到距家750米的小学接着读。

走过这条750米的上学之路，我开始了三年级。我的同学是25名。有两名男生没有升入三年级，没有走上这条比另一侧远200米的上学之路，他们是因为严重的智障，不知是被迫还是自愿，与远出的200米无关。

我的同学数没能在25这个数字上稳定住，一年后，这个数字突然发生了重大变化。4个都是男生。他们四个成为减数的原因，是撬开学校的门，进入教师办公室，偷拿了一位老师放在抽屉里的5元钱，又在一位老师的水杯里撒满了尿。

他们的罪行是由校长宣布的，校长的声音高亢而激情饱满。大量愤怒的兑入，使校长的声音跑了调。最后，那一杯他们作案时留下的尿被端了出来。校长的声音再次响起：他们想让老师喝尿！这尿应该给谁喝？应不应该让他们自己喝？我们回答：应——该！

操场上有一个见方的1米高的台子，那上面每天都有一位体态婀娜，容貌美丽的女生领操，她叫李满花。方台上的李满花消失的时候，已经是6年级，我们已经15岁了。不久，听说她被一个男人领走了。

现在，我的道路是4公里长，由1.5公里乡村土路和2.5公里火车道组成。和我一同走过的还有我的10名同学。我们一同考入了4公里外的中学。另外10名同学则被考试减掉了——他们或因算错了一道数学题，或因作文的思路没跟老师的思路走上一条道路。

开始我们觉得火车道也十分有趣，让我觉得这样的道路无趣而恐怖是在半年以后。中学一年级二学期刚刚开学，10名同学中的两名女生，在枕木上边走边说，她们忘记了走的是火车的道路而不是她们的，一列运煤的火车从身后开过来……

我的同学剩下了8名。我们被分在不同的班级。半年后，初中二年级的时候，又有2名男生离开了学校。我们剩下了6个。这两名男生放弃上学的因由是后来知道的。叫文的男生因给同班一个漂亮女生写了情书，班主任视情书为不洁之物，她透过那些羞涩又大胆的文字看到了我的同学文的不洁灵魂。这样的灵魂是濡湿的，晾晒一下十分必要，于是她召开班会，并令文当场做检查。未及散会，同学投向文的目光已经是鄙夷的了。文选择了随着父亲下田里干活。另一个叫立，他的成绩不好。他拉起了一竿人马，同镇上另一伙组织经常展开厮杀。当地派出所拘留过他三次，学校觉得他像一个肿瘤，时时的发作，决定将他切除。

剩下了6名女生进入了中学三年级。6名中的3名突然不上学了，她们没有太充分的理由，有个小理由：数学总是不能及格，无论如何努力，分数总是在60分以下徘徊。

我还有敏和娟在继续上学。我们下定决心要把中学读完，我们是坚守阵地的最后3个。

三年级的一学期，娟和敏没能参加期末考试，她们在考试的前一个月一同放弃了上学。

被减数是27的减法，到中学三年级的时候，得数已经是1了。

问题出在一座桥上。娟和敏成功地克服了对枕木上血迹和尸体的恐惧，却无法克服对一个站在铁路桥上的疯癫男人的恐惧。0.5米的通道实在太窄了，而一个健壮的男人又太宽了，他将娟和敏还有我的上学之路死死地堵住了。

最后，只有我一个人踏上了那条险象环生的上学之路。让我坚定地迈上那座桥的原因只有一个：我的功课实在是太好了。在家里，父母重男轻女，弟弟是宝，我是草。我的怨恨积压在心里，然后发泄在我的那些无辜的男同学身上。我死死地占据着第一的位置，将所有的男生压在第二名以下，垄断着几乎所有老师的宠爱。我的生命是在学校里找到适合我的土壤的，我宁死也不会放弃上学。

又几个月后，我毕业了，以全学年第一的成绩考入了一所师范学校。我放弃了上高中，虽然我的成绩高出重点中学几十分。我妈说砸锅卖铁供我上大学，我认为饭锅是最重要的，我要保住我们家的饭锅，于是我去了那所百里之外的免费的师范学校报到。我带了我的衣服，还带了我的户口。我的户口被我从父母的泥土里用力拔出，寻到了新的落脚的地方。我的书里需要演算的已不是减法加法、乘法除法这样简单的算题，我的计算越来越复杂。那些算题，往往先告诉我结果，然后让我找到通向这一目的地的道路。

(选自《散文选刊》，有删改)

16、请简要赏析文中画线的句子。(4分)

17、文章中有很多关于同学人数的数字和关于离家距离的数字，这些数字会不会使文章的语言显得啰唆、烦琐？为什么？(5分)

18、 请结合全文，概括出文中导致“减法”的原因；并联系现实，谈谈文章给你的启示。(8分)

19、下列对文章的理解和分析，不正确的两项是( )(4分)

A．作者以饱含深情的笔墨，叙述了一群农村孩子的艰难求学之路，表达了作者对他们的深切同情。

B．这篇散文，不象一般散文那样，重视写景抒情，只是重叙事，叙述方式和叙述语言风格独特，韵味独特。

C．文章颠覆了传统的思维方式：减法。上学的孩子，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，一个一个退学，这叫减法，这是多么精致的散文构思！

D．文章批判了重男轻女的思想，这种思想也是“我”同学成为减数的重要原因之一。

E．文章在揭示生活残酷的竞争与淘汰的同时，真实地记叙了“我”迈向现代文明的艰辛历程。